我们陋巷在朝天门和东水门之间的城墙外,一面是城墙,一面是临江的吊脚楼、捆绑房、烂窝棚。一条麻石板小路顺着城墙蜿蜒,窄的地方,两人对面便要撞翻一个。陋巷阴暗、潮湿、拥挤、浑浊,唯有那城墙上的黄桷树洒下一片绿荫来,为陋巷增添了些许微生机。
要说陋巷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300多年前。清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重庆城编为29坊15厢,就有丰碑厢。坊、厢是古时城市的基层行政管理组织,城内曰坊,城外曰厢。一个坊、厢要管十余条甚至几十条街巷。陋巷与丰碑街紧邻,首尾相接,实际上是一条小巷。但其名更有诗意。名曰白鹤亭。据老人们说,当年陋巷临江一侧,确有一小桥、一小亭。依桥头,坐亭里,可望河对门涂山上不时飞过的群群白鹤。60年代,笔者都还多次见过夕阳下群鸟翩飞的美景。不过,那已不是白鹤,可能只是白鹭了,白鹤亭靠近的朝天门、东水门都是当年的大码头,其形成可能早于清代。如果推测不错,陋巷的历史比美国历史还要长一倍呢。
那时,陋巷外的江边,周年四季都停满大大小小的柏木船。陋巷的人都靠这船吃饭,不是"扯船子"(纤夫),就是下力汉(搬运工),有钱的也不过做点卖小菜之类的小生意。抗战胜利那年,一个姓孙的封建把头在巷口处修了一幢两楼一底的吊脚楼,就是最好的建筑了。深夜时,有更夫从陋巷走过,过走边唱:"月黑头,惊醒些,坡上又有扒窝子(扒手),河下又有柚子船(贼船),大跳(板)要楞,小跳(板)要抽。烧火的起来看仓刮潮(看水涨)!"唱一句,打一声锣。当??!当??!那锣声在月夜下传得很远很远……
解放后,在节约街修起运输电影院,修起搬运工人大厦,陋巷就有人搬到那大厦去住了。只有陋巷,似乎还是那样儿,似乎已经被遗忘。从城墙上往下看,陋巷里静谧,石板路光亮,母鸡下蛋后那咯塔咯塔的欢唱,又使陋巷充满温馨。阳光透过城墙上的黄桷树,把点点碎银洒在那凉水井里,星光闪烁。盛夏入夜后,那凉水井四周挤满歇凉的人,年轻人的呜嘘呐喊洋溢着欢乐。下弦月从涂山上升到半空中,陋巷才安静下来,进入梦乡……
只有陋巷里生活过的人忘不了那一份温情,那一份安宁。陋巷被拆除之前,我最后一次走过陋巷。那城墙依然,却显得那样短小而苍老;那凉水井已干枯,却依然有一股凉气袭面;那麻石板小路似乎长了一层青苔,人走过,却依然发出轻轻的鸣响;那吊脚楼那烂窝棚空空荡荡,却依然紧闭着;那城墙上的黄桷树依然枝繁叶茂,在风中轻轻摇曳,使陋巷中那斑驳的树影轻轻晃动……最后,我走上滨江路,远望那被遗忘的陋巷,心中默想:我是应当为她唱一曲挽歌,还是应当为即将耸立起来并将成为重庆标志建筑之一的新大厦唱一曲赞歌呢?
那新大厦的蓝图就在面前,66层高的主楼竟有200多米高,超过了陋巷的长度。
可惜,那新大厦取名滨江广场,为何要舍弃"白鹤"这有诗意的名称呢?
永别了,我的白鹤亭。永别了,我的陋巷。 摘自重庆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