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直沽可说是天津的摇篮,元诗人中描绘了这里漕运、渔盐的繁盛景象,是天津形成居民聚落点初期生动的画图。后来,这里盖了天妃庙(娘娘宫),修了玉皇客,设立了通济集(集市),就越来越热闹。"八大家"之一天成韩家,养海船号称"九十九艘',也在这里。还有另一"大家"长源杨的私宅。 这块地方的宫北大街,在1860-1900年间,曾经是银号、金店、洋行(有一座教堂)集中的地方,与租界(称下行)相对,被称为"上行"。义和团运动中全被烧毁。 现在有人提议,修缮玉皇阁,把宫北建成以经营天津民俗工艺品等为中心的"文化一条街"(按:1986年已建成)。那样,小直沽就将重现津门故里的风光。 天津人打架之"学问"天津人好打架,这似乎是一种恶德,甚至是一种恶名。--这是我20来岁时的认识。不管是人云亦云也好,本乡本土的人的逆反心理或故做高深也好,总之具有这样认识的人不少。
及其长也,到外面以至于大外面走过几遭之后,才如梦初醒:天啊,原来如此!
距我们240里的邻居北京人,一言不合,就一声"姥姥"!这两个重叠字虽然只组成一个名词,但大有学问,很能说明辇毂之下居民的文明度,因为它省略了前面的主语,省略了一个动词谓语,又省略了一个代名词,于是,那文化内涵便很深了。但接受者却不懂接受美学,回答的方法抡圆了胳臂,回敬一个嘴巴。接着便是一场鏖战。说北京人打架驾一声"丫头养的"!越退越远,以至溜之乎也,那只是天津人的精神胜利法。
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我去邮局取款,前面排了一大串人,我只能退居末席,谁知来了一位絜妇无雏的中年汉子,他进门便往我前面挤,伸手就扔要寄的邮包。我提醒他是否排队,此君立刻横眉立目、气势汹汹朝我大嚷起来。我说了他一句简直不可理喻的话,他就要我出列,颇有点我们贵宝地小孩子问"玩拳?玩跤?"的模样。我很恼火,但想到我虽津门斯文却不能在杭州扫地,加以前面有几位老乡(黄河以北的人在那都是老乡)仗义执言,终于没有起而动武。一位当地人貌似公正地解说:"同志侬弗晓得,'能同苏州人打一通架莫跟杭州人说一句话'。杭州人就是这样子。"地论说话人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实即威吓,还是真心劝解,我算服了!原来天津以外的人也有这种恶德或恶名。几天后,我乘夜船到了苏州,心想吴侬软语之地,虽非温柔乡,总会心平气和地待人接物吧!谁知去洞庭东山途中,车子竟遇上拦车要"买路钱"的人。我实在不敢承认他们说的那是吴侬软语,口气之冲,很有点"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得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绿林好汉之豪横气。几位"英雄"一拥而上,叽里哇啦,指手划脚,不给买路钱就要开打。司机不干,我赶忙掏钱找顺遂,众家好汉这才让开一条通道。原来行前杭州人讲的那句至理名言,是绝不可当真的。换句话说,千万别碰苏州人,苏州人打架也是很有气派的。在上海也一样,不,应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公共气车里,有空(座位)必钻,还能不打架吗?在弄堂里,居住密度大,随处都是导火线,"小心地雷"没用。在江南那种敞开式的店堂前,常常是里外对吵对骂。楚河汉界一点没用。北方人逛上海商店,几平时时发生"有限战争"。上海开往京津的火车,一出站,这一定是最热门的话题。但到了广州,人生角色变了,商店里挨剋的是上海人,打架的也是广州人和上海人。
天津人那时打架的气概和场面也令人吃惊:"有人犯了他边界,聚伙成群来打仗--铁尺斧把,竿子鸟枪;赶上房,开水砖头往下淌,哪顾生死存亡。"打架绝非单打独斗,而是"打群架"(群殴),又被称为"打仗",顾名思义,足见其火药味之浓。彼时验伤由"地方"(地保)、仵作,送到到衙门。而后无论板子打、夹棍夹、打架人都不能服软,不然即为"走脊"。1894年,因甲午海战,天津禁群殴械斗,河北关上与西头西关混星子有衅,在西头湾子半殴,伤亡多人。天津县捕人,双方各投案五人,均判斩首。其中有十二岁的少年张小卜,且官不忍杀,劝他悔改,小卜摇头;热堂(刑讯)过后,面不更色,气不稍呈吁;又于烈日下暴晒三天,不给饮食,仍无悔意,但已气息奄奄。忽然一阵暴雨,小卜于雨水淋漓中仰天大笑。天津县只得偷偷地将他释放。小卜歌唱而去。天津卫管这叫"豪横"、"够板"。实际是打架风气向更恶劣方面的转化。
但天津人打架也有更坏的一面,把我国我民的国民性缺陷也暴露无遗。一曰"架挑"。打架往往背后有教唆者、挑拨者。他们煽阴风点邪火,而后却坐山观虎斗。天津的脚行头在争行夺市中就是这种角色。另有一些小市民也爱起哄架秧子(秧子,冤大头)。二曰"拉偏手儿"。打架必出于是非曲直不分,拉偏手者却貌似公正以劝解者身份出现,暗中对与自己利害关连的一方助一臂之力,而向对方暗下毒手。这种人被天津人称为"暗毒",即俗称之阴毒损坏。三曰"打便宜人儿"。本来事不关已,可不劝解,也可远离是非之地,这种人却要趁人之危,暗伸小手,揍他(往往是"身烂嘴不烂"的弱者)两下子。然后退出人群"嘻嘻"一笑,在心理上获得难得的快感。四曰"看热闹儿"。"嘿,那边干起来了!"一传俩,俩传三,一会儿就一伙子人围观。他们拿打架当"西洋景"(洋片)看。有时见打架者身手不凡,还要喊"好儿"助阵。尽管看完打架,一回头自行车丢了,他们也不放过这种热闹。如果架没打起来,他们便会如丧考妣、耷拉着脸喟叹:"真他妈的没劲!"--海湾战争有劲,他敢凑前吗?五曰充"光棍"。打架本来不文明,却要在此中逞强斗胜,充英雄好汉。打人者固然扬眉吐气,被打者也要当"没事人儿",目的是博得别人"挑大拇哥(指头)",说一声:"有两下子!"
天津人是人,出是中国人。过去时代的中国人,性格中的优点和弱点,天津人身上全都有。刚毅的性格,热烈的感情,磊落的肝胆,在天津人打架中光彩四射。卑微的心理,猬琐的动作,虚枉的需求,在天津人打架中也难以掩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使天津人有了前者;人杂五方,华洋杂处,使天津人又有了后者--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混血"血统"。虽然,这些都是过去了的,痛苦的过去了的!它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按照文化人类学的观点,天津的风俗租界与买办除外)似乎应该是这样的: 天津风俗包括城市风(文人风、商人风、游民风)、农村风、滨海风(渔民风、盐民风)。 现在谈天津卫和天津风俗的人,最乐道的是予人印象紧深的游民风。因为他们不知不懂华世奎华七爷拖着小辫进棺材,却又"不添那个彩",不做伪满的官。其实,这种人天津城里关外、河东水西都有。近来,谈天津人打架之风的文章读过好几篇,多数是谈扩大了的游民风。并指着它说?quot;嘻嘻,这就是天津人!"我却要说,这只是一种天津人,天津人的一种性格反射。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