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桥是一个白族村庄,公路穿村而过。路边有些铺面,卖扎染卖杂货,还有个小书店,小邮政所。树阴下,也有一些卖凉粉、卖水果的摊摊。最多的是彩篷马车。这种马车流行于云南各地,大理特别多,人称“马的士”。三排座位,可以坐六七个人。我们都说坐回“马的”玩玩,怪乡村情调的。
这条通往西藏的有名的滇藏公路,因为新修了高速路,在它路面上跑的车辆就少了。马的一看,高兴得不得了,乘虚而入,大行其道。
马上有几个“马的哥”走过来,笑眯眯地揽生意。
我们坐上了一架不太花哨的马的,条件是随时可以停车。“的哥”的手指头做着数钞票的动作,眼睛还是笑眯眯的。我们说当然会另加钱。他放心了,一抖缰绳,青灰马笼头上的铃铛晃浪晃浪地响,马的就一簸一摇地开车了。
我们的这位“的哥”是个瘦高汉子,四十多岁年纪,戴顶旧草帽,灰布衣裳罩一件深色扎染褂褂。请问:“贵姓?”他说:“免贵,姓段”。又问:“真的有座‘弯桥’吗?”“有啊,就在前面。”他说着,扬鞭一挥,马的空空空狂跑起来,我们赶紧抓住扶手。在一阵乱喊乱叫中,我们体验了一次失重,随着马的倏地掉落下来似的,从一个圆弧形的沟底冲过。等车速减缓下来,的哥用鞭杆推推草帽,不无得意地说:“这就是‘弯桥’!”
“停车停车,快停车!”我们边叫边跳下车来,折回头去再走一回“弯桥”。“弯桥”是用大块大块的花岗石镶嵌的,车碾水冲,光滑的石面上已经有许多裂痕凹痕。的哥点支烟抽着,在树阴下等我们。对我们的大惊小怪,他肯定有点好笑。回到车上,的哥告诉我们,水少的季节,沟水从涵洞里流走,发大水的时候,水就从“桥上”流淌。多么聪明的设计!
这是一次小小的刺激。我们都兴奋起来。
我们的兴奋,显然感染了公路两边高大的上了年纪的杨树。它们也哗哗哗地笑着,议论说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像小娃娃一样好玩的人了。
马的哐当哐当地慢慢跑着。放眼看去,苍山太高太大,有一种惟我独尊的严肃。好看的是路两边的田地、水渠、树和村庄。快要成熟的麦子,在风中摇曳,有时轻轻地荡漾如波浪,有时却疯狂地摇成漩涡,像快乐的非洲人跳起了草裙舞。蚕豆已经被割倒在地,它们的青春养育了一粒粒豆子,现在它们发黑的叶子被太阳无情地晒着。蚕豆被运走的空地上,有黄牛、黑马在吃草,鸟儿飞起来,翅膀扇着亮亮的阳光。嫩秧田的鲜绿,无与伦比!撒稻种时就委派了当守护神的稻草人,依然骄傲地站在田中间,丑得可笑又可爱,神灵活现地照看着娇滴滴的、满身都是水香气的秧田小姑娘们。公路下边的土路上,迎面走来一辆拉青草的马车,一个四五岁的白族小姑娘,花一样坐在青草堆堆上,只顾吹着手里的蒲公英。一匹娇憨的小毛驴,走在车后边,天生丽质,优雅可人,走出一种回头率很高的时装步。几个年轻妇女在满是卵石的溪流里,又说又笑地洗衣裳,红红绿绿的衣裳,晾晒在野蔷薇、苦刺花和茸茸的草埂上。田边地角,都是田地主人劳作的身影。背厩肥的,挑水桶的,割草的,还有犁地的———一根栎木架在两条牛的肩头上,一种古老的叫“二牛抬杠”的耕作方式。粉墙青瓦的村庄后面,洱海反射着大片大片的阳光。晒场上,天井里,勤劳的白族妇女甩着连枷打蚕豆,孩子们在墙根脚做着玩豆豆的游戏,而一团粉绿色的糠尘,则笼罩着粉碎机的轰响……
所有这一切,都不能不叫我们喊“停车”。
的哥总是耐心地笑眯眯地等着我们,青灰马就有些不高兴了。看到同伴们驾着车,哐哐哐地从旁边跑边,它简直不堪忍受它们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气。连欢响的铃声也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嘲笑。它气得把眼睛闭起来,心里却在骂“这几个口罗嗦的怪人”。我们自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上车,望喜洲那两棵巨大的风水树而去。
我向的哥暗示想过一把赶车的瘾,的哥看看前后无车,让我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马先生显然还在生我们的气,很不情愿地迈着步子。我刚要挥鞭,它早有准备似的,“嘣嘣嘣”一串马屁放过来,我猝不及防,险些被马屁射翻,一车人则笑得差点晕了过去。